只有一次，或者两次，最多三次的机会；或者当事人面临绝症，不久于人世；而且保罗说，“相信我，亚龙博士，我知道我在要求你做什么。请你快开始吧”，是保罗在主导整个局面；埃尔文说：“我认为，我们的治疗，不需要探索我生活的全部”，是埃尔文在控制访谈的内容……就在这样的情境之下，80岁的亚龙说，“我们只剩下几分钟了。”

在所剩无几的时间，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呢？在如此极端的状况中，何去何从？心理治疗中潜在的矛盾被激化，冲突被放大，就通过这样十个非同寻常的治疗故事，亚龙让我们跟随着他去反思心理治疗：心理治疗到底意味着什么？心理治疗室中到底发生了什么？

● 欧文·亚龙

保罗在他给老师的信中写道：“如果让我选择去生活，还是去检验生活，我宁愿好好活过我的每一天。我一直在回避‘解释’这种弊害，也希望你能同样做到。现如今这种大肆流行的解释，是一种人们在精神世界的流行病。这种病毒很容易让人上瘾，又易于传播，最容易感染到它的人群，就是当代的那些心理治疗师——我见过的每个精神科医生，都在忍受由它所引发的痛苦。在这个世界上，根本就不存在所谓‘解释’这种东西，它是一种幻想，一种妄念，一种建构，一首安慰人的摇篮曲。它其实还有一个更合适的名字，那就叫做防御。不过就是一群胆小鬼，用它来逃避全然存在的随意、无情和不确定性，逃避作为一个存在所必须经历的紧张和恐惧。”

当事人是带着症状或问题走进治疗室，然而，在那些痛苦的症状或纠结的问题背后，是他们细腻而又丰富的体验，复杂而又深邃的思考，那不是一些解释所能框定和制伏的。现有的诊断和病理学，提供了理解的平台，同时阻碍了心灵真正的相遇。荣格曾说过：“心理学中的理论是很可恶的。我们需要某些观点，是因为它们具有指导和启发的意义；但是，也只能把它们看作是一种辅助性的概念，并且随时可以搁置一旁。对于心灵，我们所知甚少；因而，认为我们还远不够形成普遍理论的条件，是一种符合实际的想法。毫无疑问，理论是缺乏体验以及无知的最好外衣，并且总会带来令人沮丧的结果：教条、浅薄，以及科学宗派。”

真相被遮蔽时，就需要理论和解释来弥合断裂。本雅明说，“一切事实本身已然是理论。”弘一法师《大方广佛华严经》偈颂集句百联有云：入于真实境，照以智慧光。亚龙的这本小说，描述了许多来自治疗室外的真相，亚龙好奇在那五十分钟之外，所发生于当事人身上的故事。对于埃尔文而言，真相是莱莉当了他的管家；在瑞克那儿，真相是《别把我圈住》的第一段歌词；真相是贾斯汀对阿斯特丽德说“给你的孩子们做个榜样”时，她充满嫉妒的真实想法；而在艾丽，透过她的文字，我们看到一个绝症患者的真实感受：“难道说，患上癌症是一件特别有勇气的事吗？当我们患上癌症之后，还能有其他的选择吗？”“你自己去得个绝症试试。”“谁让我有癌症呢？”

真相本身就具有巨大的疗愈力量，在真相面前，理论和解释无比苍白。

那么，在心理治疗室发生的真相是什么？亚龙告诉我们，那全部的真相就是意外。对于保罗，亚龙终于明白了自己只是作为一个见证者而存在：“他需要一个见证者，一个在他的精神世界中具有某种高度的人来为他作证。而我，就是被他选作承担这一重任的人。是的，我不怀疑了。这个解释，散发着一种真实的芬芳”；而艾丽的要求则是：“但是我还是想知道，你是否愿意一直给我做治疗，直至我死掉？”神奇的马可·奥勒留，神奇的《沉思录》，同样神奇的杰罗德和安德鲁，他们都用出乎亚龙意料之外的方式，从《沉思录》中获得自己所需要的滋养。

 “怎么会这样？”阅人多矣经验丰富的亚龙不停地感慨着，是的，就是这样的，准备去拥抱治疗室内外的这些惊喜吧。在心理治疗中治疗师不是“只是想尽力表现得像一个治疗师”，而是要记住亚龙的话：

“以往的我，还会因为‘不合标准模式’而感到有些不安，但是现在呢，在暮年时分里，我只会在这样的时刻对自己温柔地吹一声口哨，然后深深感慨我们人类在思维和行动上的复杂与不可预见性。如今的我，早已不再为此烦乱，也早已认识到，预设未来只是我们自身的一种狂妄和傲慢。现在，关于治疗的确定性我只知道一件事，那就是——只要我能给我的来访者提供一个真实且充满关爱的治疗环境，他们就一定可以从中找到他们自己真正需要的帮助；而且，通常，最终都是以一种我所无法预测甚至无法想象的神奇方式来实现的。”

知止，知道我们的无限与局限，如此而已。

● 本文为吴和鸣老师给欧文·亚龙《浮生一日》所作的推荐序。